美國脫口秀藝人岡塚敦子與外婆、患思覺失調的母親
若在youtube搜尋Atsuko Okatsuka (岡塚敦子) 的影片，會看到一名表情活靈活現的短髮女生在HBO的節目上說著一個又一個笑話，還有一些影片，是這個女生在一位老婆婆面前大跳抖臀熱舞，奇妙的畫面充滿魔力，令人不知不覺地一條接著一條看，然而youtube的演算法帶來了一條氣氛沉靜的記錄片，出現的是不只有Atsuko和老婆婆，還有一位中年女性。
Atsuko Okatsuka是一名美國脫口秀藝人，母親為台灣人，父親為日本人，媽媽生產後不久就出現思覺失調的症狀，一歲時父母離異，在她十歲的時候，外婆把她與媽媽帶到美國，三人住了在舅舅家的車庫七年。長大成人的Atsuko親自拍攝了一條記錄片“In-Waiting”，以一個疑問貫穿整片：我是否能夠照顧母親？訴說的除了擔憂，還有一種鮮有談及的微妙感受：照顧與被照顧的模糊身份，並非「照顧者」這三個字可以蓋括，而是隨著時間、處境如海浪一樣不停流動。
Atsuko的媽媽在自己的媽媽面前，通常是一個典型的被照顧者，外婆會幫她點餐、餵藥，年邁嬌小的外婆一馬當先地問路，胖胖的媽媽理所當然地跟在後頭，二人經常吵架、鬥嘴，Atsuko媽媽盡情地麻煩著外婆，而外婆則一邊抱怨，一邊照女兒的說話做。
而長大後的Atsuko已搬離家，在外婆回鄉的日子中，Atsuko要與母親同住一個星期，Atsuko心中早已預想這一天的來臨，照顧者的責任遲早會全盤落在自己身上，於是感到憂心忡忡，但她的鏡頭所拍下的，不是著墨於她如何照顧媽媽，反而處處是媽媽嘗試照顧她，又或者請外婆照顧她。不難看出媽媽不想麻煩女兒，也許是出於自責，還有作為母親的「尊嚴」─ Atsuko憶述有一次媽媽撞到額頭後，她連忙上前幫忙，但媽媽竟然擋著臉，不讓Atsuko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。
紀錄片的結尾是媽媽在車上一直看著Atsuko的鏡頭，靜靜地微笑，Atsuko選擇這幕作為結尾，似乎亦是她看到了與媽媽在撇除一切生活的磨難外，所存在的隱晦的愛。不少觀眾在youtube的評論區留言，分享自己的家庭亦有類似的故事，Atsuko的影片誠實地說出心中的恐懼、矛盾，讓他們感到自己並非孤獨。
2016年的記錄片就此結束，Atsuko在往後的訪問中，說出了更多有關照顧者、精神病的反思。Atsuko表示從未細想過自己的經歷與喜劇有何關係，她從小努力令身邊的人開心，但內心長期有一股傷心和內疚的感覺，卻很少說出來。在疫情期間她停下了工作，才有餘裕去反思自己的人生，她發現逗人開心是她面對困境時的策略，當她感受到家中愁雲慘霧時，便會盡其所能讓氣氛輕鬆起來。當媽媽有幻聽時無法聽到Atsuko的說話，而Atsuko的動作愈誇張，就愈有機會吸引到她的注意力，亦可以令媽媽感到被需要（feel wanted），因此造就了她的表演方式。
年幼照顧者往往經歷了很多感受，卻無法表達和消化，Atsuko在長大後慢慢理解這些經歷如何影響自己，她表示自己以往難以信人，因為母親發作時像變了一個人，年幼的她不知道為何媽媽會這樣，尤其因為媽媽在發病二十多年後才就醫，大人亦不會向她解釋，而她近年才發現母親的幻聽是甚麼，原來外公在台灣白色恐怖時期被當時的國民黨人員逼害慘死，母親腦中多年來仍不停響起加害者的聲音。Atsuko坦言對她們感到內疚，因為自己的人生一直前進，而外婆和媽媽在美國彷彿從未融入當地，因此當她巡迴表演時，總帶著媽媽和外婆，甚至連度蜜月也帶著她們。
這些反思激發她開始把媽媽的事寫成脫口秀，她表示與其活在悲劇之中，或取笑精神病，她最想做到的是把精神病正常化（normalized），視為日常中可以談論的事，而喜劇正正可以讓人說出平日難開口的話題。 Atsuko還組織了一個叫 “Normalize Everything” 的聯盟，召集與她背景相似，父母為精神病患者的喜劇演員一起出演喜劇。不論形式，令筆者動容的是Atsuko真誠地展示了消化成長經歷的過程，分享當中的感受，沒有意思要成為一本模範指南，卻已能讓不少在復元路上感到孤獨的人得到力量。
資料來源
Atsuko Okatsuka: Growing Up with a Mother with Schizophrenia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uRKGW-Jm5UA&ab_channel=ComicCure
Atsuko Okatsuka on Joy, Trauma and Sticking Up for the Underdogs, Christine N. Ziemba, 2022
https://www.pastemagazine.com/comedy/atsuko-okatsuka/atsuko-okatsuka-interview
Atsuko Okatsuka: -In-Waiting Documentary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ft4J9tyW8Do&ab_channel=AtsukoOkatsuka
The KK Show – 193 Atsuko Okatsuka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t3qL3_bpJps&t=4s&ab_channel=%E7%99%BE%E9%9D%88%E6%9E%9CNews
文: Amber Chiu
畢業於香港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、比較文學系，從事傳媒工作多年，後完成香港浸會大學輔導學社會科學碩士，現就讀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諮商心理研究所。
相信每一個人的故事都值得被珍視，亦相信文字可以搭建一個神奇的空間，讓人與人可以跨越時間和地域，碰撞、連結。
